胡宏述紀念展-前言
西方畫家一直想把繪畫當成一面鏡子去呈現社會的善惡,中國繪畫所追求的卻是形而上的氣韻,是生動的氣韻。我們都知道生動來自于自然,刻意做作就不自然,就呆板,就不生動。畫面生動,氣韻才會自然產生,宏述兄的作品最主要的就是活,就是生動,就是他成功的最大量所在。
——劉國松
“我用西方的材料、油畫和畫布來表現中國的意境?!焙晔鋈缡钦f。他的作品是一種并無師承,全憑個人悟性和探索所得的繪畫形式,它打破了“只有中國紙和中國墨才能表現中國意境”的觀念,創造出一種以西畫材質表達中國意境的全新繪畫風格。其實“創新”,始終是胡宏述一生的追求。
胡教授是位享譽國際的設計家,繪畫本是他的業余愛好。作為一名出色的設計家,胡宏述的作品橫跨建筑、公共藝術、家具、一般產品、玩具及包裝設計等多個領域,曾獲得各類設計獎項,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設計思維與理念。胡宏述于1959年畢業于臺南工學院建筑系,接受了短期預備軍官訓練,先后在中原理工學院、東海大學建筑系任教三年后,于1964年入讀美國Cranbrook藝術學院設計系,1966年獲得MFA學位,后任教于愛荷華大學。熱衷設計的胡宏述,在入伍受訓期間的經歷中獲得啟發,使他悟得少則多(Less is more),形隨行(Form follows action)的道理,并應用于日后的諸多設計當中。少則多,并不是實際上的“減少”,而是除去視覺妨礙,創造完整而簡潔的審美效果,形隨行(Form follows action)則打破了以往"形式追隨功能"(Form follows action)的思維定勢,主張“形式追隨行動”,即根據動態行為來決定設計形式,在“極簡主義”和“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盛行的今天,這些聽起來也許已不算新奇,但看看上世紀60、70年代起胡宏述據這些理念所設計的作品,卻令人不得不驚嘆他的先見性。
根據“少則多”,“形隨行”的設計理念,他設計出便攜式冷熱兩用電風扇,方便用湯勺喝到碗底湯羹的雙層湯碗,結構簡約的立體造型家具作品“藍椅”、“極”等等,而最精彩的,莫過于他以疊加的簡約造型,結合自然光影所創造的一系列光雕塑公共藝術作品:陽光萬花墻、七在空中消失、明鏡高懸、落光瀑等,這些作品以透明亞克力板或鏡面不銹鋼造型疊加,飾以彩色色塊,利用周邊環境透射、折射、反射光線,營造交錯變幻的光影效果,這些作品主體造型簡約,但隨著觀賞者的行走移動,映射其上的光線色彩卻時時變換,沒有哪一個角度完全相同——寓萬于一,移步換影,這正是“少則多”、“形隨行”理念的絕佳體現。另外,不同于很多設計者的重感性,胡宏述非常強調設計當中理性與智性的運用,他曾著述《基本設計》一書,發表論文《有機幾何作圖理性造型》,倡導設計思維中感性、理性、智性的統一,他認為,只有融合三者的設計作品,才能具有“靈性”。
這些在設計當中形成的理念,同樣深深影響了胡宏述的創作。胡宏述于1972年開始作畫,他作畫不為賣畫,只為尋求中國畫路的新方向,同時滿足自己作為設計師的好奇心,因而,直至20年后的90年代,他才開始把自己的畫作拿出來參展??春晔龅漠?,其實不難發現,他的創作理念與設計理念正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設計的本質是發明創造,作為一位設計師,胡宏述將自己與生俱來的“發明欲”也傾注到繪畫當中。在從事設計工作時,胡宏述就是一個喜歡打破既有思維的人,對于任何一個問題,他都會有自己的見解和不同的看法,并且有相當的自信,進入繪畫領域后,聽說繪畫界存在著一種“中國畫不能使用西方材質”的觀念,胡宏述再次發起挑戰,嘗試用西畫媒材表現中國畫的神韻與意境。胡宏述從未拜師學畫,這或許反倒成為胡宏述創作上的優勢,他用西畫顏料在油畫布上鋪開了一幅幅氣韻橫生的黑白世界,其中并無具體形象,只有黑與白之間相互對抗、浸潤、沖突、滲透,有如陰陽二氣在宇宙之間交感互生,氣勢恢宏,激蕩澎湃,仿佛畫作本身已蘊含了自發生長的能量,畫面上常常布滿如同水流經過沙地,煙云籠罩峰巒,浪花飛濺或是枝干生長的痕跡,讓人不禁產生一種感受:胡宏述并不是在“作畫”,而是將某種得之自然的力量展現在了畫布上。正如胡宏述自己所言,他的畫“不局限于地球上的景象——山水、花鳥、人物——而是包羅宇宙萬象?!薄@像極了中國道家所言“大方無隅”、“大象無形”。在命名上,胡宏述同樣未對自己的畫作過多的限定,畫名皆取中國單字,幫助認知,卻并不坐實——這種“言不盡意”、“立象以盡意”的思維方式,也恰與中國哲學的精神不謀而合。因而我們可以說,胡宏述以西畫材料技法所創造的“中國意境”不僅僅在于形式上的相似,更在于精神內核上的接近與契合。這樣的內在精神保證了這些作品的中國性格,盡管它們全部以西畫材料創作,卻絲毫不應質疑它們作為“中國畫”的屬性。
另外,與胡宏述的設計作品一樣,他的繪畫作品同樣是感性、理性與智性融合的產物。在自由流淌的畫面背后,始終能夠感到一種冷靜的平和,而非無節制的揮灑。胡宏述的作品形式抽象,具有自發性特征,這一點也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然而作為具有中國屬性的抽象繪畫作品,比起西方的抽象主義,最大的區別在于,其最終追求并不在于對形式或色彩的強調,也不在于張揚個體的精神自由,而在于一種對自然理性的向往——這種理性并非產生于自我控制,而來自對宇宙真理,即所謂“大道”的回歸——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發展,卻終不脫離宇宙運行的內在規律,宇宙本身就是一種理性的存在,而尋求人與宇宙的相得,最終獲得平衡的情感,即所謂“天人合一”,正是中國畫精神內核的形成力之一。王維曾言:“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笨芍嬜铌P鍵的本質并不在于材料,而在于對自然造化的表現,從這個意義上講,胡宏述的作品雖然采用了全新的媒材與技巧,卻從未改變水墨的性質與精神。他的創作充分證明了,藝術風格的關鍵在于把握內在靈魂,而非外在形式,更多樣的材料與技法完全不會產生妨礙——這無疑為中國畫在當代的發展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胡宏述對于中國畫創作材料的“打破”并不是孤立的現象。就在距胡宏述開始創作時間不遠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遠在法國的趙無極與遠在臺灣的劉國松,都開始了以西畫材料和技巧表現中國意境的摸索。遠隔重洋的三位藝術家,幾乎同時做出這樣的嘗試,可以說是一種不約而同,這或許說明了,中國水墨在當代的發展變化的確存在著某種潛在的規律與趨勢,而胡宏述與其他兩位藝術家一樣,用各自的方式對于自己的時代作出了回應,并于無意間開啟了中國水墨通往未來的門徑。比起其他使用西方油彩創作抽象水墨的畫家,胡宏述將用色徹底簡化為黑白兩色,賦予了作品更加純粹的中國哲學意味,也使其作品呈現出更加鮮明的個人風格,這或許正是為什么胡宏述的作品在當代藝術界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2012年,欽哲藝術中心攜侯北人、馮鐘睿、胡宏述、鄭重賓四位旅美華人畫家作品參加西湖國際藝術博覽會,舉辦《水墨新世界》展覽,其為胡宏述作品首次在中國大陸亮相,得到諸多藝術界人士和愛好者的稱賞,其中五幅畫作被收藏。2013年11月,胡宏述又應欽哲藝術中心之邀來到杭州,舉辦了大陸首次個展《流淌的黑白》。同年,胡宏述作品還參加了由舊金山州立大學美術館、舊金山中華文化中心、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硅谷亞洲藝術中心四家藝術機構在舊金山聯合舉辦的藝術展《水墨時刻》,并在該展與著名中國藝術史家蘇立文(Michael Sullivan)會晤,蘇立文驚嘆于胡宏述的畫作,追問其技法。蘇立文開玩笑地伸出大拇指和中指:“要多少錢你才肯說?” 胡宏述笑而不答。當然,這并沒有影響兩位先生成為知音,胡宏述將自己名為《邁》的畫作贈予蘇立文教授,感謝他的欣賞。
“我不會因襲別人,也不會抄襲自己?!弊鳛橐粋€藝術家中的“發明家”,胡宏述不肯公開畫法,并非吝嗇分享畫技,而是希望借此促生更多的“發明者”——他希望那些不滿于現成答案的人,在摸索方法的過程中產生更多新的發現?;仡櫤晔龅囊簧?,從建筑到設計,再從設計到繪畫,驅動著他不斷打破陳規,開拓創新的,是他永無休止的好奇心和發明欲,而我們正希望以這次展覽,紀念這位對于創造永不滿足的先行者,愿胡先生的作品能夠感召更多求新求變的心靈,創造未來新的世界。